Nichts, nichts, gar nichts.

「我們這些活於盲從附和、寂寞荒涼歲月的人,僅向您致意。」

德扎短评3:惨淡人生

短评1:幽灵 短评2:自由

*6.27在文章末尾增补重要内容

*提到很多音乐剧,主要有一粒沙和法扎



原本第三篇是打算开启一个新议题,“魔法与奇迹”,但这两天突然着了魔似的循环起了《Was für ein grausames Leben》与《Mozart, Mozart!》两首,于是插空来一段小评。奇妙的是,人们总说是要在现实生活中发生了什么,才会对以前无感的文字情节产生体认,才能所谓“读懂年轻时不懂的东西”,但实际上我这几天过得相当平常,只是突然将注意力转到了这首歌上头。经验可以是一手的,也可以是二手的;我们的感觉除了实验,也可以先验,还可以是超验;也许是苏老理论里的recollection。我素对这类议题十分感兴趣,这两天凝神细听,更是听得自己灵魂颤抖。

我发现在描述德扎的时候我经常使用“灵魂XX”这样的措辞,比如瞎疼螺丝有一个纯钢琴无伴唱的版本,第二段开始的低音重板简直是“灵魂拷笞”;同人圈的各位大佬们,插刀角度简直既新奇又犀利,透露着文化人的“灵魂共鸣”;还有什么“灵魂质问”、“灵魂撕裂”啦。这还蛮少见的,在评价其他喜欢的作品的时候我一般不会就这么联系到灵魂上。

我多少觉得人们给予《惨淡人生》的关注不如它应得的多。每部音乐剧都有几首华彩曲目,在这里我粗略分一下类。《WWMSSL(瞎疼螺丝)》大概和一粒沙中《Ich gehör nur mir》的地位差不多,同样的还有JSC《Gethsemane》,是主角性格的代表、剧情冲突转折的体现;一部剧的主旨(高潮)曲,如1789《Ça ira mon amour》、罗朱《世界之王》;因为B站鬼畜镇圈剪辑,《Penser l'mpossible》挺火的;因为出现在了人气节目上,《大教堂时代》、星幻《S.O.S》、《Alexander Hamilton》;或者是因为歌词戳到了各位的某些热议点、出于人物的魅力,就有了Hamilton里乔治三世的那几首、萨大师黑粉三部曲、还有(知道时令我蛮惊讶的)1789里丹东巨巨出场曲;另外大概是因为旋律抓耳(又有对唱、重唱之类的形式加持):《DSWL(阴影渐袭)》、《夜船》、PotO同名曲、NDDP《Belle》,(说起旋律抓耳必须向法扎和法红黑屈服了);最后是因为可以展现演员们的唱功,经常在活动中单独献唱的《Bring him home》、猫《Memory》,etc.

但其实之前也说过,我觉得一粒沙里最能体现伊丽莎白的是《Nichts, nichts, gar nichts》,汉密尔顿中最能体现Alexander Hamilton其人的,个人认为是《飓风眼》。而《惨淡人生》,它自然不能取代《WWMSSL》的地位,却也重要到必须拎出来说一说了。

它比瞎疼螺丝更贴近我们的生活,毕竟不是所有人都想逃离自身的阴影,(我就不想,因为我没有一个所谓的自身的阴影,并且我对过去的一切缺憾事,选择拥抱傻逼的自我)。瞎疼螺丝中的痛苦挣扎是有一定门槛的,通俗点儿讲,就是不是所有人都有资格说“走开你们这些烦人的钞票”“很有钱但是过得不开心”这样的话的。“抛弃主教的宠爱、舍弃荣华富贵香车宝马”,我压根儿没有拥有过这些,我也没有莫扎特天赐的才华,充其量只能说“我不要学习(画画、弹琴、写文)了我想去玩儿”。但这并非是说我们就没办法理解瞎疼螺丝的意思,原因有二。

其一,瞎疼螺丝这首歌并不单单唱了“影子”这个问题,还唱了命运,影子一点大抵可以包含在命运里头。虽然,命运感也不是我们随时随地能有的体认,我相信大概所有人都会在人生的某个阶段感受到命运,好似原本只存在于言语里的一个词突然有了形体。很有可能那时你遭受了巨大的挫折、诸事不顺、不断地碰壁、觉得很像是以前你不屑一顾的水逆,又或如果你足够敏感,在顺境中你也会感受到命运如影随形。说起来这和个人的性格与信念有关。而“全然极致的生活”,这个谁不想呢?另外,瞎疼螺丝还表明了一种进取的态度,督促我们踏出舒适区,勿要故步自封。

其二,一部剧看到一半,经过前面二十来首歌的铺垫,我们跟随莫扎特起起落落,对莫扎特的情绪已经很能共鸣了。他的所思所感,他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所思所想,在观众的上帝视角面前是完全敞开、透明的。他生动立体,性格复杂,为人既可爱又深刻。而《惨淡人生》就是这个铺垫中十分重要的一环。

《惨淡人生》更贴近我们的生活,因为我们所有人都会在生命中经历一次又一次的失去。“所谓人生就是不断失去这么回事儿。(生命とは喪われるもの...)”

一粒沙里Elisabeth两次失去孩子,情感其实刻画得相当平淡,当然,这也是剧情设定的缘故。伊丽莎白对自我太投入了,失去Sophie的时候她甚至没有反思自己,而是直接指控Tod谋杀。虽然孩子夭折,于是怪罪死亡,从逻辑上来说是没什么问题的,但正如我所说,我对一粒沙里死神一角的设定存有诸多疑惑。后来Elisabeth为了自己的骄傲拒绝了她的儿子,(间接)导致Rudolf自杀,她后悔了,于是又求助于死亡。同样,我能理解人遭受打击甚至想要寻死,但Tod愤怒地拒绝了她,我已经不知道该如何整理我的思绪。Sophie和Rudolf,似乎他们都只是Elisabeth在剧中一步步坚强起来的关卡、工具。

而《惨淡人生》,却是一首完完整整、地地道道的Michael Kunze式的刻画。

母亲的去世,用一个词来形容:

惊痛!


德扎的舞台有一些很妙的点子,譬如大家已经见多不怪了的“大小莫的分割”,又比如《惨淡人生》前后《无人喝彩》与《萨尔兹堡正是寒冬》的设计。七名观众,越走越少,剩下四人,兴致缺缺,最后留下的竟是个喝醉了睡着的酒鬼。每一段钢琴协奏曲之间莫扎特情绪的变化非常循序渐进,从不放弃、相信“是金子总会发光”,到“我终于明白人们蔑视我的音乐”,他的事业遇冷,回到萨尔兹堡又值一个严冬。在这个低谷,莫扎特的母亲去世了。他母亲死在了他的演奏会上,她是他忠实的最后一位听众。法扎的这段也有异曲同工之妙,《Tatoue-moi》中小莫四处分发乐谱,人们不以为然地抛至地上,莫母倒下前的最后一个动作是捡起地上儿子的作品。

《惨淡人生》的开头,莫扎特说:人死如风烛熄灭。

Und alles geht weiter, als wäre nichts geschehn...

直译是:然后世界照常运转,好似什么都没有发生。

这句话再容我发挥一下,则变成了一种颇为忸怩的腔调:而后世事如常,无常如斯。


是这样,你的生活出现了巨大的变故,感到天都要塌了,但是世界对你的遭遇没有半分同情。旁人安慰,可是安慰对你没有任何作用,而人际隔阂无可避免地存在,他们不可能体会到你痛苦的十一。他们继续属于他们的日常生活,继续他们的哭与笑,他们不在乎你的想法。他们有意或无意的冷漠,他们嘲弄。

而你则深陷黑暗、失去希望、如同溺水、孤孤单单。

其实人一向都是这么该死的孤独。


我太太太喜欢这首歌的词,为Micheal Kunze巨巨爆灯打call。他的遣词造句、格律押韵、意象堆砌、各种烘托的修辞手法在这儿简直运用得炉火纯青。主歌部分他并没一味地描写极度繁华或是颓废的景象来衬莫扎特的巨大失望,而是选择了诸如酒馆里的赌徒豪赌、剧院中的观众哗笑、等候的马车夫昏昏欲睡、钟楼鸣、喷泉涌,是一副黄昏夜晚的众生相。接着,他开始写世上真正美好的事物:情人间爱语绵绵,某处婴儿新生,何人许下了关于未来的承诺。

副歌之后,才是MK的大招。莫扎特开始拉着阿玛迪在旋转的舞台上奔走颠簸,他走几步就要停下来刷一下按住阿玛迪的肩,质问他(自己):“若我已沉入黑暗之海,希望又该将寄往何方?”问他:“你说某处总有爱,可爱在哪儿呢?!”问他:“若我这些问题始终无人回答,问题岂非了无意义!”

乌豆豆的表情和走位超棒,哼唧

再说下去我可能要现场把歌词复述一遍,但你可以看看MK的用词,他似乎很喜欢用“alle”“niemal”这样的全称量词,显得很有气势,这种气势的来源有点类似圣经里的祈使句2333 而我佩服他,同样是围绕麻木,换做我来写势必写不出“学到傻,讲到哑,吃到吐”这样简单却致命的句子。他是一个文学家、艺术家,是一位诗人。结尾一个四连击,“你相信无论哪里都有爱存在,可你先是在绝望中嘶吼,接着与谎言为伴,最后剩自己一人,奈何孤孤单!”

我,猝。


值得一提的是,《惨淡人生》在99初版和15复排中有一段词不一样,位置在第一次副歌结束后。99版说的是观众熟稔于心的“今日他们对我趋之若鹜,明日就将我弃若敝履”,15版则改成了对于母亲曾经的温暖与支持的悼念,算是各有侧重。而99版这句很妙(也很矫情),“为了不哭,我们嘲笑一切。”

“我们四处碰壁,跌跌撞撞,满身伤痕。

衣香鬓影,涂脂抹粉,到头来还是枯冢见。”


但我始终认为,《惨淡人生》的基调并非是消极的(就像瞎疼螺丝唱“哎呀永远逃不脱呀”,我也不说它消极……吧)。因为这首歌明显是一个人在崩溃时刻的宣泄,好比吵架时情绪激动说出的气话,不好全副当真的。并且莫扎特还在不甘,不甘是好事,那说明心仍在跳动。莫扎特的发泄正是一般人耻于说出的,试问我们有谁能在遭受挫折时那么坦荡地大喊:“为甚我得不到幸福?!”我们只敢在心里这样想,或者我们认为自己确实有得不到幸福的理由。正如《Wonder Woman》里Diana可以问心无愧:“我没有错”,凡人如Steve却只能说:“可说不定我错了呢?”

而事实上,无论戏里戏外,莫扎特也从未真正丧失希望。他的一生离完满所差甚远,苦难不断磨损着他金子般的心,他失去过四个早夭的孩子,“往往准备完分娩事宜接着准备坟墓”。

傅雷先生在1956年莫扎特200年诞辰之际写下一篇《独一无二的艺术家莫扎特》,文章中有段说得极好:

音乐史家都说莫扎特的作品所反映的不是他的生活,而是他的灵魂。是的,他从来不把艺术作为反抗的工具,作为受难的证人,而只借来表现他的忍耐与天使般的温柔。他自己得不到抚慰,却永远在抚慰别人。但最可欣幸的是他在现实生活中得不到的幸福,他能在精神上创造出来,甚至可以说他先天就获得了这幸福,所以他反复不已地传达给我们。

……

莫扎特几次说过:“人生多美啊!”


而我看到这儿,心里便只装得下一句话了,出自歌德《浮士德》:Verweile doch, du bist so schön!

不敢太大声,怕惊扰你好梦,轻轻念道:你真美啊,请停留一下。



增补

官摄使我看清人物的细微表情,但弹幕和网易云评论里看过现场的各位都一直在高声告诉我现场是多么有“感染力”。很遗憾,我没机会去现场,不过今天微博上有一位id为 @比嘿更嘿 的姑娘给出了一段非常有张力的描述。

凄厉的旋律本来就适合德语也适合乌豆声线,还有个官摄没有但超喜欢的设计:大莫在旋转舞台上一边走一边双手用力抓住小莫肩膀,几乎将他整个推倒在地,但同时也支撑着小莫没有真的倒下。两人就一直维持这个姿势一进一退,而质问的唱词越来越决绝清亮。小莫差不多都被大莫推成90度后仰了,乌豆又是长手长脚,衬得小朋友特别单薄无助,但抓得很紧,两个人配合走步也很稳。之后大莫再度跪在小莫面前哭泣,就真的,充满了自己把自己逼入绝境的拷问。

实在是太精彩了!鼓掌鼓掌!

然后我又想到上次忘记讲的一个点,那就是这首歌中出现的“你”,指的是谁?《WWMSSL》里是没有出现“你”这个代词的,歌词用的是“man”(人\一个人\我们),而群演chorus中唱的“你”,一是指主角莫扎特,二是指观众(换句话说还是指所有人)。《惨淡人生》和一粒沙《Alle Fragen sind gestellt(一切已成过眼云烟)》中出现的大部分代词则是“wir”,但前者这一句“Du glaubst irgendwo muss Liebe sein.”中却出现了“你”。

一开始是会有点困惑,尤其是15版,因为前一段明显是指向母亲的“方才你还在呼吸,如今却冰冷沉寂”,所以这句“你相信无论何处都有爱”我也下意识觉得这是善良的母亲的观点。与之矛盾的则是乌豆的动作:这句话他确实是对着阿玛迪唱的。即使当时是第一次看,没有时间停下来细想,我潜意识里也对这个对象的差别产生了注意。

但我现在却更倾向于认为这句话就是莫扎特对阿玛迪本人说的了。原因(又)有二,一是前面说到,99原版的歌词是没有针对母亲这段的,一下子少了几分干扰项。第二个原因,则是我看到傅雷老师的话后再度意识到的:莫扎特在这残缺人世间倾注的不绝爱意。这份爱意,不会单单是沃夫尔冈身上的,它必然也存在于阿玛迪身上。

阿玛迪的容貌是个孩童,我想他也没有正常意义上的随着年龄增长的心智。他的设定高度抽象,所以也很难说他究竟有没有悲喜哀怒的七情六欲(虽然《惨淡人生》中观众离场,他和莫扎特一样垂头丧气,并且他从头至尾表情都超凶der)。阿玛迪没有台词,在剧里所有的动作无非是:心无杂念地谱曲、谱曲、抽血、创作。

但莫扎特的曲子却是那么那么的美,如果严格按照德扎的设定,把这些作品都归功于阿玛迪,那你无论如何都没办法否认,阿玛迪的心中绝对是充满爱的。(A heart full of love)

并且,正是因为阿玛迪“寒暑皆不管,温凉莫多贪”,他才可以坚持贯彻心中的爱,直到最后一刻。

想到这里,想到阿玛迪曾经认真地告诉沃夫尔冈:“人世间总会有爱。”

这么俗的话,老阿姨觉得有点儿可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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